扔掉智能手机的背后,是年轻人对被科技束缚的恐惧。
文|吴欣
编辑|刘洋
来源|后浪研究院(ID:youth36kr)
封面来源|视觉中国
莱昂已经一年多没有使用过智能手机了。
从去年3月开始,这位居住在上海的90后将自己的智能手机换成了一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手机”,开始了“请勿打扰”的现代生活。
手机终于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眼睛和双手也解放了出来。等公交、坐地铁的时候,他再也不用低头处理那些未读的红点,而是抬头观察周围人的表情、神态,甚至地铁上的广告,“原来每个城市的广告风格都很不一样。”
吃饭的时候没有再看视频,但奇怪的是,他的感官好像被打开了,更加关注米饭是否好吃,菜品的味道如何。
做出这一选择的人并非只有Leon,一群崇尚“数字极简主义”的年轻人正通过“扔掉手机”来反思自己与数码科技的关系。
豆瓣上,已有3万多人加入“反科技依赖群”,2万多人加入“数字极简群”,他们断掉电子设备、减少屏幕时间、删除社交软件,开始了各种“数字极简主义”的尝试。
“数字极简主义”概念最早出现于2019年,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博士卡尔·纽波特在《数字极简主义》一书中提出,“数字极简主义”是一种技术使用理念,将上网时间集中在少数经过精心挑选的最佳数字活动上,然后享受错过其余不重要的活动。
他建议暂时远离非必要的科技产品30天,思考它们在生活中的意义,重新发现人们所珍视的东西。
那么“数字极简主义”是不是意味着不用手机?互联网原住民如何加入“数字极简主义”?成为“数字极简主义者”会给普通人带来什么改变?
后浪研究院采访了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年轻人,他们的“数字极简主义”做法各有不同,有人一年多停用智能手机,有人删除所有社交软件,有人开发反算法应用以逃避算法的束缚。不知道正在用智能手机看这篇文章的你,看完之后,是否也会想“扔掉手机”呢?
一年没用智能手机后,我的感官又恢复了
我有一箱智能手机,包括很多经典机型,比如 Pixel,以及几乎每一代 iPhone。但现在我不再使用它们,只是偶尔拿出来玩一玩。
我购买这些手机是出于个人兴趣以及作为一名科技记者的职业经验。
我看不出这些智能手机和功能手机之间有太大的区别,这让我在停止使用智能手机一年后感觉不那么痛苦。
过去,我每天使用智能手机的时间其实在 4 小时左右,因此“上瘾”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但使用智能设备的目的和实际感受却截然相反。
本来想在采访过程中玩游戏、听音乐放松一下,却不知不觉变得更加疲惫;本来想寻找一些创作灵感,却总是被各种情绪碎片所困扰;本来想简简单单地订外卖,但各种月卡、红包、积分纷繁复杂,让我变得焦虑烦躁……
可以说,人与科技的关系完美诠释了那句网络笑话“你跑,我追,你有翅膀也飞不走”。
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一定程度上是出于专业考虑,但更深层次是因为我跟科技的关系有些不健康。
当 Leon 准备停止使用智能手机时,他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一条通知
为了重新掌控自己的数字健康,我从去年 3 月起停止使用智能手机。整个“数字清理”计划可谓“矫枉过正”,即先做减法,做透彻,再把真正觉得缺失、不可或缺的东西加回来。
在计划启动前,我和亲朋好友约定,通过短信、电话等方式保持联系,用电脑客户端代替智能手机完成必要的工作操作,并开始探索智慧政务系统提供的服务。如果你生活中不得不用智能手机做事,可以寻找替代方案。
比如我要去上海面试,怎么打网约车?其实上海很多地铁口、老小区口都有一块电子墨水屏,就是叫车平台,一键就可以叫车。但它很不起眼,很多人根本不知道。
如果没有手机备忘录,我会随身携带一个口袋笔记本,记下每天的行程安排,外面的工具包可以装身份证、公交卡、钥匙等个人物品。
身份证和打印的纸质核酸码可以应对疫情期间的大多数情况,比如核酸检测、身份登记等。全国各地的防疫政策差别很大,但即使遇到特殊情况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一台备用的iPod touch。
Leon 使用数码极简主义手机 Punkt.MP02(图/Punkt.)
当然,也有一些小尴尬,有些个体商户没有POS机刷银行卡、信用卡,又没有足够的零钱储备,找零困难,这种问题还是比较常见的,不过一般情况下,只要你和他们好好沟通,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但在我看来,在国内尝试数字极简主义还是比国外困难得多,我曾在丹麦做过一个月的媒体禁食实验,得到的体验与在中国的体验截然不同。
丹麦是高度数字化的欧盟国家,移动支付、购票、生活缴费、部分公共事务等都可以通过手机完成,每个人出生、入境留学、外出旅游时都有电子身份证和国家邮箱,可以参与所有事务。
不同之处在于,它的数字技术与离线工具并存,这为许多无法或拒绝使用智能设备的人提供了更多选择。
我的一个朋友订阅了《工程师报》,这是工业革命的产物,至今仍在印刷。这种百年老报在丹麦并不罕见,甚至可以直接送货上门。但在中国,大多数城市的报摊数量正在减少,大量纸质版被削减,许多传统老报纸的页数也从几十页缩减到十几页。
《超强粘性微信与中国社会》一书中,微信被认为是一个超聚合平台,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中国,这类应用已经越来越多。虽然海外的应用也想实现高聚合,但功能还比较单一。
另外,丹麦很多城市都不大,所以如果我想见朋友,我可以直接步行或骑自行车。
在中国,普通智能手机已经成为一种比较正常的生活方式。停用智能手机后的前两周,我感觉非常不舒服。没有智能手机来打发时间,我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在停用智能手机期间,Leon 学会了使用打字机
但在从“被迫无聊”到“享受无聊”的转变中,我发现什么都不做其实也能让人平静下来。不想看书不想运动,就发呆。躺着、靠着、坐着、站着,甚至什么都不想,也是不错的。什么都不用做,享受无聊就好。
有时,我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来与自己的“无聊”互动。比如我会修理在二手市场花 20 块钱买的打字机,或者修理我的旧胶卷相机。周末,我经常会带着相机上街拍照,不强求美丽,只是为了享受。
我是个工作狂,经常忘记吃饭,尤其是晚餐。所以我养成了吃饭时在窗前撒些鸟食小米的习惯,麻雀每天都会飞过来等我喂它们。它们每天都会聚集很多,有二三十只。这只是生活中一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一年后,那些小鸟甚至在我窗前筑巢,生下了超级可爱的“小麻雀”,每天早上5点都会叫醒我。
放下手机后,被阻断的感官逐渐变得敏锐,感觉自己离现实世界更近了。许多被迫的面对面的互动让我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
Leon上海街拍
我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生意和邻居都比较固定。有一天,我站在街上,突然发现那些走路、骑车、跑步的人不再是陌生人,而是我可以叫出名字的具体人。这种感觉很奇怪。
在地铁上,我会留意身边的广告,以及人们的表情和感受,不同城市的地铁上的广告有很大的不同,人们的状态也不同。
没有了智能手机,我会不会担心错过重要新闻?和同龄人会不会没什么话题可聊?首先,只要你和身边的物理世界有一定的联系,你肯定不会错过真正重要的新闻。
例如,如果明天封城,我们不能出门,即使没有智能手机,我们也会知道。其次,我会把对错过的恐惧转变为享受错过。
我仍在使用我的 iPod touch,它不是一个很好的设备,甚至带来了很多烦恼,但我没有重新使用智能手机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我还没有找到一款我真正想用的智能手机,仅此而已。
我退出社交媒体二十多次,终于成功了
我第一次听说“数字极简主义”这个概念,是在英国伦敦大学学院读哲学系大一的时候,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
我们在教学楼里讨论,提议把大家拉进 Facebook 群。一个同学说:“我没有 Facebook。”我问他:“你还有别的吗?WhatsApp 之类的?”结果发现他没有社交媒体,只说可以给我他的电话号码。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不使用社交媒体的同学。
我真正开始熟悉这个概念是在 2018 年圣诞节去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时候。回英国的火车上,我坐在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男孩旁边,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很英国,他安静地看书。他在剑桥大学学习哲学。
后来我们聊起最近看了哪些书,生活有什么变化,他说最近把手机扔了,手里还拿着一部翻盖手机,很旧的。
火车到站后,我们约定下次一起吃晚饭,一起去剑桥参加研讨会。他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叠便条纸,让我写电子邮件,说稍后再联系我。后来,他真的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邀请我去剑桥参加研讨会。
我当时觉得他太酷了,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
Stone 使用胶卷相机拍摄的照片
转眼间,我已经大四了,毕业季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压力越大,我越想刷社交媒体。有时候坐在教室里,突然想打开社交媒体,刷 5 分钟,刷 10 分钟,又想打开。时间被分割成碎片,毫无规律。
与此同时,新冠肺炎疫情的阴影笼罩全球,各国网络平台就像充满敌意的气球,我通过微博了解到中国的情况,看到的是激进的言论和相互指责。
这种明显是为了煽动情绪的文字让我很不舒服,我突然意识到,我再也无法忍受看到这种文字了。
2021年7月,我删除了所有社交软件账号,只保留Bilibili和YouTube的视频上传功能,以及微信的通讯功能。
我的戒除社交媒体计划可以描述为“去其糟粕,保留其精华”。从十几岁开始使用社交媒体以来,我至少尝试过20次戒除,但都以失败告终。
所有的失败都让我明白,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必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在困扰着我,我的目标是解决它给我带来的“大麻烦”。
首先,社交媒体加剧了我攀比的欲望。我试图通过发布我的生活状态和美丽的照片来填补内心的空虚,但结果适得其反,让我更加焦虑。其次,它浪费我的时间,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降低我的睡眠质量。我晚上经常醒来查看手机,这消耗了我的时间和精力。
基于此,我关闭了“浏览别人朋友圈”功能,卸载了YouTube、微博、Facebook、WhatsApp、QQ、Instagram。Instagram是我最难戒掉的一个应用,我每天在上面花3到5个小时。
万事开头难,整个撤离过程最“累”的就是制定计划,坚守底线。
前三个月,当社交媒体“上瘾”袭来,就像一群红火蚁啃食着你的大脑,手机上没有社交软件会让你束手无策,但只要打好这场硬仗,就没事了。
斯通用胶卷相机记录下自己的22岁生日
我的一些好朋友三个月都没注意到我戒掉了。当我在晚餐时提起这件事时,他们很惊讶,问道:“哦,你戒掉了 Instagram?我根本没注意到。”你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不会因为你不使用社交媒体而离开你。
人们的态度也间接证明了“数字简单化”是很多人需要的。我甚至不需要解释,大多数人都知道我为什么要退出社交媒体。他们并不认为这太过极端,但他们同意并尊重这个选择。
戒断期间,我不再执着于从社交媒体上获得激励和价值认同,不再期待别人喜欢和称赞我。但这一年,我收获了更多。
完成排毒计划后,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说我明显变得更快乐了。
每天至少能睡七八个小时,睡眠质量明显提高,外表焦虑减轻了很多。
我把计划已久的法语课安排在了日程表上,有了更多时间给朋友打电话,用写作、写日记、玩胶卷相机等新爱好填补了时间的空白。书籍、音乐和电影成为我新的灵感来源,比社交媒体更有质感、更有深度。
斯通在退出社交媒体期间的绘画作品
有得有失,如果当初用社交媒体,也许在哔哩哔哩会有更多粉丝,甚至还能变现。虽然很可惜,但想到为了实现这些牺牲了自己的睡眠和心理健康,突然觉得不太值得。
作为一名自媒体人,我觉得我有道义上的责任承认,一边发视频一边退出社交媒体是矛盾的。但我能做的是打破第四面墙,提醒大家“不要沉浸式地看我的视频”,让观众自己去思考。
戒除社交媒体一年后,为了事业,我又开始使用社交媒体。当我不得不使用社交媒体时,我会将其全部下载到 iPad 上。手机是我随身携带的东西,所以我不允许这些应用存在。此外,我设定了固定的使用时间,每周有一天我完全不使用社交媒体。
看了纪录片《监控资本主义:社交困境》后,我重新思考了社交媒体的本质。互联网公司雇佣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创建了一个系统,目的是让你看得更多。即使是有自制力的人,也不可能独自对抗它。
但我觉得戒掉的意义,不是永远远离社交媒体,而是在亲身经历之后,知道什么是必要的,知道你生活的界限在哪里。
技术人员如何抵抗算法的控制?
“战斗或逃跑”或培养“白衣骑士”
当我刷抖音的时候,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这种浪费时间的感觉让我感觉很没有意义,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空虚感。
有时候我会打开哔哩哔哩,看看我喜欢的UP主有没有更新,但算法推荐的内容都是针对今天的情况量身定制的,内容很吸引人,我很快就分心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什么也没得到。
而且QQ经常会推送一些你认识的人让你加他们为好友,但我就是不想加他们,原因大家都知道。
我认为人是逻辑处理器,你输入什么,你输出什么。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会克制自己,控制我的输入。首先,我会尽量减少输入,然后找到一些可靠的信息来源。
我以前关注过很多有趣的博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觉得有趣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更关注一些稍微有深度的话题,最重要的是我想自己掌控上网的主动权,不想被算法牵着鼻子走。
于是我计划开发一款“反算法”应用,帮助我节省时间,并遵循自己的价值观。今年五一节我才真正开始动工。
我的一个朋友开发了一款应用,帮助人们下班后保持专注。它的灵感来自“沙漏”。当手机倒置时,计时器开始计时,当手机正面朝上时,任务结束。受他的启发,我决定将脑海中的计划付诸实践。
我花了三天时间制作,取名为“喵酱爱字幕”,选择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家里有两只猫,更重要的是这个产品最核心的功能是“订阅”。
App Store 上的“喵酱爱情订阅”
它能帮我做什么呢?其实很简单,手动订阅你想看的人,然后点击列表,一键跳转到他最新的动态页面,就这么简单。它可以订阅Bilibili和YouTube两个平台的内容,所以国内外用户都可以使用它。
功能这么简单是因为我们希望能够以最高的效率、最快的速度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而不被算法推荐所干扰。
我还特意设置了“手动添加订阅”,提高门槛手机看书哪个软件好,让用户在有“关注大量账号”的欲望时就会放弃,只留下那些真正无法放弃的。
应用完成后,我将其分享到技术社区,大概半天时间,阅读量就超过5000,评论几百条,这令我非常震惊。
有人说这个东西确实需要,夸我有好的想法,也有人说自己也想做但是没去实践。负面评论主要说我没有做研究,B站有关闭算法推荐的功能。但是就算你关闭了B站的算法推荐,平台还是会给你推荐一整屏的内容。我会因为好奇心看更多的内容,一点也不节省时间。
这款应用上线后,我用了一个多月,但之后就很少用了。原因是第一个月我在刻意控制自己,希望这款应用能帮我节省时间。后来我不再用它,不是因为我想拥抱算法,而是因为我觉得算法和我订阅的人不再有趣了。
它确实帮助我重新获得了一些主动权。那段时间手机看书哪个软件好,我的脑子非常混乱,做决定时会想到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不仅不能给我满意的答案,还会减慢我的决策速度。当我试图控制输入信息的来源时,我感觉自己的精力又回来了。
这款APP上线两个多月,目前日活跃用户超过100人,开发它的初衷注定是非商业性的,用户量也不会太大。
有用户建议增加推送通知,一键导入功能等,以上这些我在产品设计的时候都考虑过了。
首先,即使增加了推送功能,你也不一定能立刻观看,这是变相放弃关注的做法;其次,一键导入背离了“只看你最想关注的人”的初衷,让订阅号和哔哩哔哩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