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cebook 数据泄露
此事给公众敲响警钟
举报人是数据工程师克里斯托弗·瓦莱。图/视觉中国
数据泄露：Facebook 背后的换脸游戏
罗元杰
本文首发于《中国新闻周刊》第846期
2018年3月17日，英国数据公司剑桥分析公司前雇员克里斯托弗·怀利向英国《卫报》爆料，该公司从脸书窃取了超过5000万美国用户的个人数据，为特朗普竞选团队制作了分析、预测用户政治倾向的程序，并通过信息的精准投放操控用户（潜在选民）心理，间接甚至直接影响了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和英国“脱欧”进程。
消息爆出后，舆论一片哗然，Facebook团队及其CEO马克·扎克伯格立刻成为众矢之的。3月21日，在事件发生后沉默了数日的扎克伯格公开发表声明承认Facebook在保护用户数据方面存在失误，并表示公司有责任保护用户数据。他还在声明中承诺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并提出了多项应对措施。
随后，Facebook在多家主流报纸购买了整版广告，并发布道歉声明。但这些危机公关并不足以打动公众，Facebook仍在遭遇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Facebook收购的聊天程序WhatsApp联合创始人布莱恩·阿克顿随即在推特上发起了“删除Facebook”运动，支持者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特斯拉创始人埃隆·马斯克删除了特斯拉官方Facebook页面。
事件爆发以来，Facebook股价持续下跌，市值蒸发逾500亿美元，目前已较年初的历史高点下跌近20%。目前，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马萨诸塞州总检察长、英国数据保护局、英国选举委员会等机构已开始对此事展开调查。与此同时，Facebook还面临来自大西洋两岸多个国家议员的质询。质询的焦点在于，在剑桥分析公司不当使用用户数据事件发生后，Facebook将如何处理用户的个人信息。
心理画像
那么，这5000多万条信息是如何落入第三方手中的呢？
2013年，剑桥大学心理学学者米卡尔·科辛斯基、大卫·史迪威尔和托雷·格雷佩尔在美国科学院院刊上发表了一项研究。在研究中，他们邀请受试者在网上完成一份问卷。根据问卷的答案，这些心理学家计算出受试者属于五大性格类型（开放性、尽责性、外向性、亲和性和神经质）中的哪一种，然后将结果与受试者在互联网上留下的其他数据进行比较，比如在脸书上分享和点赞的内容或帖子，以及受试者自报的性别、年龄和所在地。通过这种对比，研究人员可以将分散的信息联系起来，找到相关性。
通过观察一个人的在线活动，可以推断出非常可靠的结论。例如，喜欢化妆品品牌MAC的男性更有可能是同性恋，关注Lady Gaga的人很可能是外向型人，而喜欢哲学话题的人往往性格内向，喜欢Hello Kitty的人有一定的政治倾向，喜欢炸薯条图片的人可能具有一定范围内的学术能力。虽然单一信息的说服力太低，无法做出可靠的推断，但如果将数千个单独的数据点汇总在一起，就可以做出正确的推断。经过不懈的努力改进模型，Kozinski证明，根据Facebook上平均68个点赞，可以推断出用户的肤色、性取向以及对民主党或共和党的支持，准确率分别为95％、88％和85％。 不仅如此，点赞还能推断出用户的智力水平、宗教偏好、是否喝酒、吸烟、吸毒，甚至父母是否离婚。
更甚的是，它们还能透露用户的部分离线状态，因为手机可以显示用户的移动速度和距离。Kozinski 总结称，智能手机是一份心理问卷，我们随时都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填写。这项研究还呼吁公众关注由此引发的个人信息安全问题。
2014 年，一位名叫亚历山大·科根（Aleksandr Kogan）的心理学助理找到科津斯基，代表一家名为 SCL 的公司向他寻求心理测试分析方法，并希望利用科津斯基现有的研究数据库。科津斯基的团队最初考虑接受这个请求，因为研究中心可以获得大量资金，但当他搜索全球战略传播实验室 SCL 时发现，该公司声称根据心理模型做推广，其核心业务之一就是影响选举，这让科津斯基心生怀疑。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SCL旗下有几家公司，有些参与了乌克兰、尼日利亚等国的选举，帮助尼泊尔王室镇压叛乱，有些子公司提供影响东欧人和阿富汗人对北约看法的方法。经过进一步调查，科津斯基怀疑科根可能抄袭了他原创的五型人格测量工具，并将其卖给了SCL，于是他迅速切断了与科根的联系。科津斯基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海地软件教程，直到2015年11月“脱欧”运动团队宣布委托剑桥分析公司协助进行网络宣传，他才意识到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剑桥分析公司成立于2013年，是从SCL分拆出来的子公司。该公司宣称拥有一套心理画像模型，可以通过数据分析识别美国选民个体的性格，并操纵他们的行为。2014年，该公司获得了特朗普支持者、美国软件业富豪、对冲基金复兴基金联席CEO罗伯特·默瑟的1500万美元投资。此外，时任极右翼媒体《布赖特巴特新闻》主编的史蒂芬·班农也对其青睐有加，成为该公司的政治顾问和董事。后来，班农成为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白宫首席政策顾问。
2014年初，剑桥分析公司CEO亚历山大·尼克斯（Alexander Nix）与科根签订合同，聘请他设计一款性格问卷应用并上架Facebook，用现金奖励的方式招募已经是合法美国选民的Facebook用户参与。27万人下载了这款应用，并同意将自己的个人活动、好友信息以及与朋友的互动分享给这款名为“thisismydigitallife”的应用，以供科根“学术研究”。这些用户知道自己的个人信息数据被收集，但他们的Facebook好友却毫不知情。最终，科根通过这款应用收集了5000多万用户的数据，并将数据卖给了剑桥分析公司。在此期间，Facebook采取了放任的态度，没有过问科根如何处理这些数据。
(资料图) Facebook CEO马克·扎克伯格出席会议。图/视觉中国
信息战
2015年，Facebook终于发现数据被窃取，但其回应却非常敷衍，除了封锁thisisyourdigitallife应用、致函Kogan和剑桥分析公司要求其销毁数据、提醒用户“可能存在信息盗窃”外，没有做出进一步回应。Facebook也没有追究剑桥分析公司是否真的销毁了数据。
与以往不同，这些数据具有极高的政治价值。据爆料人、28岁的数据工程师克里斯托弗·瓦莱（Christopher Vallee）称，这些数据是“心理战武器”，剑桥分析公司是“完全为甲方服务的全方位宣传机器，它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建立一个能够透彻理解每个用户心理、绘制出最精准选民画像的模型”。瓦莱说，在获得这些数据后，他曾对使用这些数据的合法性表示担忧，但当时的老板班农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用，因为选举是一场“信息战”。瓦莱觉得，这是只有“打了兴奋剂的尼克松”才会做的事情。
简单来说，这个算法模型可以通过用户的喜好和与他人的互动，计算出一个人的政治倾向和性格特征，并据此给用户贴上标签，推送特定的政治信息。比如，如果受众是神经质或严谨的人，剑桥分析公司就会强调入室抢劫的威胁海地软件教程，表明政策应该确保业主携带枪支，那么就可以向他们展示这样的画面：强盗的手砸碎了一扇窗户；另一方面，如果是一个封闭友善、关心传统、习惯和家庭的人，你不妨向他们展示一张大人带着孩子站在夕阳下，用枪打鸭子的照片。
以迈阿密一个名为“小海地”的黑人社区为例。为了阻止该地区选民投票给希拉里，特朗普团队在该地区散布新闻，揭露希拉里和丈夫在海地地震后成立的克林顿基金会滥用救灾资金等不良行为。一名高级竞选官员在选举日前几周告诉彭博社，这样做是为了阻止希拉里的潜在支持者，如非裔美国人、年轻女性和摇摆左翼人士投票给她。这些抹黑希拉里的帖子会出现在脸书的时间线广告中，只有符合某些性格特征的选民才能看到，比如非裔美国人网民会看到希拉里称黑人为“掠食者”的视频。
数据商务的弊端
目前，英国和美国正在对剑桥分析公司展开调查，该公司对美国总统大选的影响程度尚不得而知，但此次事件已经彻底暴露出脸书在数据保护方面的先天缺陷和逐利商业模式的邪恶本质。
首先，保护用户数据安全并不是Facebook的首要任务。扎克伯格要推动构建一个开放的、全球性的网络社区，这本身就与个人数据的保护相悖。2007年，扎克伯格在第一届Facebook开发者大会上就提到，Facebook应该打造成一个开放的平台，全球的开发者都可以在这里开发应用，而数据开放是平台开放的第一步。
作为Facebook“Open Graph”项目的一部分，其允许第三方在遵守“开放平台政策”的前提下，使用“开放API”获取Facebook用户数据。在Facebook 2014年更新平台架构之前，Open API允许开发者获取用户信息，获取用户好友的爱好、伴侣关系、性别、教育和工作经历、宗教信仰等数据。
数千家应用开发商，例如约会应用Tinder、网络游戏FarmVille，甚至奥巴马2012年的竞选团队，都从Facebook获取了大量用户数据。Facebook无法监控每个第三方平台如何处理这些数据，这让保护用户隐私变得更加困难。
科根研究所和剑桥分析公司确实违反了他们与 Facebook 之间的数据保护协议，但前者获取的数据，包括用户近期活动、兴趣、签到地点、照片、宗教、政治倾向和婚姻状况等，都来自于 Facebook 平台上已有的信息，而不是通过系统漏洞或黑客获取的。虽然只有这一项我的数字生活被曝光，但同样的数据泄露也可能发生在 Facebook 上驻留的任何程序中。
再者，Facebook是一家广告公司，2017年第四季度其营收为129.72亿美元，其中127.79亿美元来自广告，占比98.51%。社交网络向人们传递着情绪、欲望、观念，一张穿着J.Crew凉鞋在墨西哥度假的照片，或者一张在伦敦Soho公寓阳台上喝酒的照片，所引发的消费欲望比简单粗暴的机票促销信息更让人印象深刻。Facebook自身的社交属性，以及所拥有的海量数据，能够帮助其精准定位个人的喜好和偏好，这简直就是广告界的金手。这样的平台一旦被聪明的政治家利用，其威力将倍增。
爆料人沃利在学校学习时尚潮流，他和班农对政治的看法相似，都认为政治与文化息息相关，要改变政治，就必须改变文化。“比如，特朗普就是一双UGG靴子，如何让民众从‘哎呀，UGG太丑了’变成人人都拥有一双？这就是班农想要实现的。”
丑闻爆发后，Facebook被指未能保护用户数据隐私，遭到批评。然而，在回应外界的批评和质疑时，该公司选择争论是Facebook自己的失误还是剑桥分析公司的恶意，而回避了自身在用户数据保护方面存在漏洞的问题。此外，Facebook还因虚假新闻泛滥和多次数据盗窃而饱受批评。特朗普今年的治理不力更是给民众的愤怒火上浇油。因此，当Facebook发表声明称这是一起第三方机构滥用公司平台的不幸事件，并表示“全公司因被剑桥数据欺骗而感到愤怒”时，只能遭到鄙视和斥责。
如何才能防止此类恶意事件发生？如何监管Facebook以及类似的算法驱动的科技和媒体公司？除了政府带头，严格限制Facebook等现代垄断企业对用户数据的使用外，用户也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尽管大多数人都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暴露在网络世界中的巨量数据，并对此感到担忧，但事实一再证明，他们几乎从未在现实中对此采取行动。Facebook数据泄露事件给公众敲响了警钟，人们应该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应该积极争取查看自己网络数据的权利。其次，敦促政府建立一个独立的数据保护机构也是一个选择，这个机构可以像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监管投资银行一样，监管所有的网络业务。
虽然网上有很多“如何删除你的 Facebook 账户”的教程，但数据才是互联网世界的“资本”。在互联网和电子设备无处不在的时代，没有它，还有 Twitter 和 linkedIn 等其他社交平台、Facebook 的聊天软件 WhatsApp、分享软件 Instagram、Snapchat，还有无数其他公司在等着我们觊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