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明晓天
南方的五月，阴雨天就像996的程序员，勤勤恳恳的工作，连续七天让人见不到太阳。
家住广州的嘟嘟这几天因为下雨哪里也去不了，但他却比平时更加忙碌。自从前不久在B站上线《后浪》以来，他自动当起了老师、长辈们的科普讲师，时不时地和身边的人科普B站的历史。从2012年注册B站开始，嘟嘟看着B站一步步成长到如今的规模，但身边人谈论“小破站”的频率从未像今天这么高，“好像它真的破墙了一样。”
嘟嘟的认知不无道理。
自5月3日B站正式发布视频《后浪》以来，拥有“Z世代”（1990-2009）群体的B站，已斩获2000多万播放量，荣登各大社交平台热搜榜首。从文案解析到后现代解构，网友们对这段不足四分钟的短视频进行了多维度解读，欢呼声与质疑声相伴，B站再一次“破壁”。虽然面对这一现象，嘟嘟也说不出是好是坏，但小破站爆红的事实，还是让他开心了许久。
在南方持续阴雨天气的同时，东北地区却迎来了一年中最宜人的天气。
但家住辽宁的普拉提克斯却无暇享受这份美好，他正在努力学习一门新的计算机语言。作为一名从物理系转到计算机系的大二学生，普拉提克斯似乎对新专业还是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天，他每天都要复习到12点。如果他想有所进步，就必须比同学们更加努力。
但若按照他平时的作息，在完成一天的作业后，Platix 便会从一名计算机科学“码农”转型为哔哩哔哩的音乐 UP 主。闲暇之余，他会打开哔哩哔哩直播，用录屏软件直播制作音乐的过程。他的直播时间不会太长，每次大概一个小时。粉丝们会边看边问，比如“为什么这里要用小号声部？”“这里四个声部同向有什么特殊含义吗？”Platix 会耐心回答，然后在陌生人的感激中入睡。
哔哩哔哩日益壮大的音乐版块，孕育着各种有趣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像Platix、嘟嘟一样，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努力耕耘或汲取养分，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由生长。这些音乐版块UP主和Z世代用户，构成了哔哩哔哩多元文化的一部分。他们选择了哔哩哔哩，留在了哔哩哔哩，甚至可能在考虑，未来某一天，是否要离开哔哩哔哩。
我是音乐板块UP
2017年，B站成为中学生最热议的网站之一，“世上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绝对可以算作校园三大热词之一。在娱乐生活并不丰富的中学校园里，大家就靠这些“暗号”来相互认朋友、相互取暖。
当时，哔哩哔哩音乐版块的UP主普拉提克斯还是一名高二学生，和大多数中学生一样，游走在鬼畜第一代全明星的世界里，被切·格瓦拉说的“工作是不可能的”和梁永泰说的“有钱就能为所欲为”逗得乐开了怀。当时，哔哩哔哩是普拉提克斯枯燥学习中为数不多的调味剂。
除了看哔哩哔哩的鬼畜视频，作曲也是 Platix 释放压力的方式之一。他从小开始学钢琴，突然想创作自己的音乐。2010 年，哔哩哔哩还叫 mikufans，Platix 更多的是参与论坛。当年仅六年级的 Platix 在“作曲论坛”和“编曲论坛”上发布自己的作品时，第二天就收到了各种建设性的评论。
一位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作曲的学生给了普拉提克斯很多帮助。普拉提克斯每发表一篇作品，这位作曲系学生都会以“短文”的形式进行点评，“大概四五千字”，包括但不限于声部推进、配器等方面的错误，“他甚至会耐心地告诉我应该看哪些书来改正这些错误”。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这些意见后来给了普拉提克斯很大的帮助。
谈及此事，Platix坦言自己很幸运，无私的老师让他一直心存感激，自己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老师。但随着百度删帖政策的实施，这些言论和被删帖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了，曾经给过Platix很大帮助的那位老师也已经联系不上了。
后来，Platix逐渐感觉到同学们对哔哩哔哩越来越熟悉了，相比2017年，哔哩哔哩似乎升级了国民认知度。Platix的猜测在哔哩哔哩发布的Q3财报中有所体现：我国Z世代总规模达3.28亿，其中四分之一玩哔哩哔哩，哔哩哔哩的Z世代用户规模突破1亿。
此外，随着知识面越来越丰富，在完成高中三年的密集学习并进入大学后，Platix越来越觉得应该用自己的作曲知识“回馈”互联网，把传授给互联网的内容传递给更多喜欢作曲的人。于是在2019年新年，Platix从一名潜伏用户变成了音乐领域UP主，并发布了自己的第一部正式作品——《震撼的管弦乐（交响）组曲》。
2019年初，《流浪地球》在国内上映，作为刘慈欣原著小说的粉丝，普拉提克斯第一时间前往影院观看电影，并被电影配乐深深吸引。从电影院回家的路上，普拉提克斯脑子里一直循环播放着电影配乐。回到家后水果音乐软件教程，他立即根据记忆将配乐抄录下来，并热情地将管弦乐谱放在评论区供粉丝阅读。
精心的制作收获了不少反馈，视频发布后立刻登上哔哩哔哩首页推荐，获得了6.7万次观看和600多条评论。大量“UP主真棒”的点赞和5000多条“优质三连评”让Platix感受到了哔哩哔哩的热情，也让他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后来，Platix趁势成立了自己的粉丝社区，这个200多人的QQ群里聚集了不少音乐爱好者，他们在群里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录音技术、混音等常规问题，也有“爱尔兰哨子要用什么音源？”等不常见的问题，但Platix总是耐心而有活力地一一解答。
有时我没时间看群，帮忙维护群的管理员都会及时解答问题。群里的每一位答题者都在“用爱发电”，无私地把自己学到的音乐知识免费回馈给更多的人，就像当年学作曲的那位学生一样，“让热爱音乐的人真正懂音乐”，Platix自信地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Platix 向 B站投稿了 99 部作品，其中 65 部视频，音乐视频占比超过 90%，累计播放量超过 30 万，粉丝超过 6000 人，算是 B站音乐板块名副其实的 UP 主了。
我在b站学音乐
除了哔哩哔哩上的内容生产者，另一群“饥渴”的内容吸收者也是哔哩哔哩家族的重要成员。Z世代渴望获取知识，但又不受形式束缚，硬知识更适合用弹幕来消费。为此，“我在哔哩哔哩看新闻”、“我在哔哩哔哩学音乐”的声音随处可见，而“哔哩哔哩是一个学习网站”的评价也被提及。
对于这个问题，大二学生琼琼似乎最有发言权。
学音乐的琼琼明年就要参加艺考了。她本来应该在培训机构学习艺考必修的三门课程（乐理、视唱、视唱——作者注），但因为疫情，她只能在家学习。乐理可以通过看书、做试卷来巩固，但视唱和视唱需要老师指导。而且，因为没有想到疫情发展得这么快，原本以为过完年就能回培训班的琼琼，把课本都留在了学校，只把乐器带回了家。
后来班级QQ群里有同学通过B站小程序分享了视唱练耳教程，琼琼在同学的推荐下立刻注册了B站。那里的很多UP主都会把书上的内容整理出来，通过简谱软件模拟练习。虽然音色比较硬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提供标准音高和速度，连重复标记、强弱项UP主都会细心标注。
视唱练耳教程（上师-永乐1993）
琼琼给自己定下规矩，每天唱两首歌，没事的时候就听旋律，定调唱和首调唱交替进行。虽然不如培训机构老师的现场指导，但确实能达到巩固知识的目的，不至于让学员回家后就彻底忘记。
除了在哔哩哔哩学习的艺术生，准备考研的学生也不例外。小岳是哔哩哔哩的一名潜伏用户，虽然注册账号多年，但目前还在2级。为了备考考研，他卸载了微信、微博、QQ，但保留了哔哩哔哩，因为在哔哩的音乐版块可以看到考研的相关课程。有些课程在外面不容易得到，在哔哩哔哩却可以免费得到。看视频时有疑问，他有时会在评论区、弹幕留言，但能否得到答案，就看运气了。更多的时候水果音乐软件教程，他会自己去查书，因为“靠网友解答，确实太没效率了”。
此外，他还经常看一些考研UP主的学习直播，有的直播是24小时不间断的，UP主们把自己置于镜头之下，本质上就是为了在直播过程中获得大家的监督。这样的做法也间接让小悦这样的观众受益，因为看着这些UP主们在镜头前疯狂写作，也能让在家学习的考研生们感觉到有人在和自己并肩作战。
如果说琼琼和小悦的学习经历给B站蒙上了一层紧张的面纱，那么出生于2006年的UP主冷猫在B站的学习经历就没有那么功利了。
冷猫是一名14岁的小用户，拥有UP主和用户双重身份，在哔哩哔哩玩了很多年，已经是4级用户了，特别热衷二次元，兴趣爱好广泛，除了在哔哩哔哩看动漫，还喜欢手绘、翻唱、作曲等。
去年暑假过后，冷猫在B站听到了洛天依和乐正凌的音乐。相关推荐里跳出了《果实作曲教程》，她“顺藤摸瓜”点进教程提供商的首页，保存后连看了三集，然后开始自己摸索。从做曲目到选择音源再到旋律写作，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冷猫做出了人生中第一首奇幻音乐。在她的音乐里，可以听到鸟儿的歌声、流水的潺潺，《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些场景，仿佛都能在这首音乐里找到。
冷猫的作曲项目文件及首件作品demo9（受访者提供）
但后来，因为冷猫重新迷上手绘，加上家里的电脑太慢，经常无法加载音源，冷猫不得不卸载水果，他短暂的作曲生涯就此结束。
我会留在这里吗？
作为青年动画人的聚集平台和日本动画版权最大引进商，以二次元世界出道的哔哩哔哩确实拥有大量二次元粉丝。公开数据显示，2019年哔哩哔哩上线日本动画110部、国产动画104部，在线动画观看人数近3亿，且有持续增长的趋势。
2012年，还在上中学的嘟嘟为了看动漫加入了哔哩哔哩。和冷猫一样，作为二次元的老粉丝，嘟嘟的爱好并不局限于看动漫，与二次元相关的V家音乐也是他当时的最爱。
V Music，即VOCALOID，是雅马哈公司开发的一款用于电子音乐制作的语音合成软件，通过在软件中输入音调和歌词，即可合成出原汁原味的人声。通过该软件，UP主可以调制自己喜欢的音乐，并且可以省略真人歌手的演唱部分，让自己的音乐直接由虚拟歌手演唱。
于是，Visinger 应运而生。
和大多数人一样，嘟嘟第一次接触V族，是因为2007年一首爆红的《洋葱歌》。这首V族音乐由名为otomania的制作人制作，以初音未来为虚拟歌手，传入国内后，瞬间成为家喻户晓的音乐作品。之后，嘟嘟对这种新奇的音乐形式产生了好奇，甚至在学校图书馆里学习了V族音乐制作的相关知识。
嘟嘟真正加入V家是在2012年，因为在哔哩哔哩听到了洛天依的《喂食歌》，歌里不断重复的“好饿好饿好饿好饿”有种特别的魔力，导致他每次出门都会哼唱这首歌，还一度被同学称为“吃货”。
但痴迷虚拟歌手的嘟嘟却不为所动。在哼唱歌曲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同学中隐藏的一位UP主。虽然他们平时没什么交集，但因为都活跃在哔哩哔哩上，所以还是有一些共同话题的。在聊天中，嘟嘟得知这位UP主喜欢的是东方栀子。这位由天津卫视打造的虚拟歌手，一度受到一些二次元爱好者的追捧，但后来因为被公开涉嫌抄袭，东方栀子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而嘟嘟也在中学毕业后，和这位同学逐渐失去了联系。
嘟嘟第一次重温哔哩哔哩是在大学期间。有一天，他闲来无事，打开了自己收藏的V音乐，突然发现时代变了。那个初中时最爱听的虚拟歌手，现在听起来有些刺耳。嘟嘟也不再沉迷于调音带来的电子音色。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他会在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或许是自己不再年轻了。
但如果深入思考，嘟嘟也能发现一些内在的逻辑。
2012年，在哔哩哔哩，郭还叫郭贝贝；老饭切和嘟嘟一样，还是个中学生；第一代全明星阵容火了好几年；播放量过万的视频，在哔哩哔哩已经是一道奇观。如今，哔哩哔哩名气越来越大，UP主越来越多。老饭切有千万粉丝，内容形式越来越多元，但也随之而来的是猎奇、浮躁，甚至民粹、网络暴力。嘟嘟在哔哩哔哩上能看到以前不可能看到的视频，比如用二胡琴弓弹吉他、玩电脑，但似乎越来越难找到自己喜欢的那种朴素自然的音乐。
普拉提克斯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变化，随着出场次数的增多，在掌声中他能听到批评的声音，以前听到批评的声音，普拉提克斯会抱着学习的态度去和对方探讨，但时间久了，他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心。
现在嘟嘟喜欢关注一些小众UP，听一些简单的音乐。上周他刚刚关注了一位名叫草莓味的小橡皮擦的UP。视频里，小橡皮擦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舞猴》，听得嘟嘟仿佛躺在午后的阳光下一样舒服。没有精湛的伴奏，一把吉他就能让人回到紧张而怀旧的高中时光。
嘟嘟有时会怀念2012年看鬼片就能笑一整天的时光，但他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有时他会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哔哩哔哩，但他笑着否认，因为哔哩哔哩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他很难离开。
无论是在哔哩哔哩音乐版块收获知识的小月、琼琼、冷猫，还是用音乐回馈音乐的UP主Platix，他们都在哔哩哔哩这个“Z世代的乐园”汲取养分，感受着新型社交带给自己的乐趣和知识。在哔哩哔哩学音乐、听音乐、玩音乐，也正在成为越来越多人的选择。
但哔哩哔哩依然摆脱不了互联网社区“吸引新用户”与“留住老用户”的困境。就像嘟嘟一样，他希望“小破站”能像粉丝一样火起来，但同时又希望哔哩哔哩只是少数人的私地。他常常怀念那个没有祖安（哔哩哔哩内部对吹毛求疵的人的统称——作者注）的乌托邦天堂，就像他常常怀念放学后哼着“好饿好饿好饿”回家的那个傍晚，推门就看到餐桌上碗筷整齐摆放，父母在等他一起吃饭。
*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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