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直播红人的路上，东北野性艺人和传统艺人逐渐建立起联系，互相吸粉，共同赚钱。重产业烧烤，轻产业说唱，东北的产业转型来得猝不及防。
虽然直播行业的烧钱高峰已经过去，但网络主播日赚大钱的传说仍然在网络上流传。
更广为流传的是他们对东北人和网络直播的偏见：YY语音养活了一半东北人，另一半去了海南。
为什么做直播和说唱的大多是东北人？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被遗忘的呼喊之王
但如今最受节目主持人欢迎的说唱音乐却并非起源于东北。
从技术角度来说，“hanmai”是DJ和MC的简单混合，这两个英文缩写在中文中没有正式的对应词。
DJ 是“Disk Jockey”的缩写，字面意思是“唱片操作员”。这是一项起源于欧美夜总会的工作。DJ 通常使用一些特定的设备来进行工作。例如，他们将不同的曲目拼接起来，调整节奏，添加鼓点，让客人随着音乐起舞。
DJ / Thomas Habr Unsplash
20世纪70年代美国非裔嘻哈文化兴起后，DJ们利用唱针和唱片刮擦产生的噪音来炫耀自己的“打碟”技巧。
MC是司仪的缩写，意为典礼主持人。但近年来，也有人认为它意为话筒控制者，即控制麦克风的人。
MC/Aiden Marples Unsplash
在说唱界，MC 经常被用作“rapper”的同义词。说唱歌手擅长写歌词，然后以快速复杂的节奏朗读。说唱歌手通常都有艺名，有些人会在艺名前加上“MC”作为前缀。
有时 MC 和 DJ 会一起表演，DJ 放音乐，MC 跟着说唱。这种表演形式在中国的大城市有比较正统的本土版本，但在大城市之外，它已经发展成一种完全不同的形式。
DJ / Matty Adame Unsplash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大批农村青年涌入大城市的城中村、郊区，进工厂打工，夜总会成为他们辛勤工作之后放松的最佳选择。
在农村青年青睐的低档夜店，DJ们的创意就没有那么强，通常只是用强劲、简单的鼓点伴奏流行歌曲，换歌时说一句“你们好吗？”——这就是“喊话”的雏形——总之，只要能让观众摇头就可以了。
这项工作技术性不强，很快就出现了模仿者，其中最著名的就是“MC Stone”。
MC石头出生于1988年，来自四川泸州，毕业于职业技术学院。据他在一档电视节目中自述，自己曾在建筑工地做过泥瓦匠，后来开始学习说唱，并把作品上传到网上。
MC石头采用了DJ制作的背景音乐，并自己作词，歌词由MC石头所作，歌词中谈到兄弟情谊、被女友背叛的愤怒，以及成功后幻想前女友回来求饶的场景。
从2011年起，MC石头的作品在微博、豆瓣、哔哩哔哩等网络社区引起关注，他因说唱而出名，甚至登上了地方电视台。采访中，主持人也十分不屑，石头很自嘲，说“我的本职工作就是搬砖。”
当时的网民以城市白领和大学生为主，他们并不欣赏MC石头直白的歌词，也不欣赏速来宝简单的旋律，而是热衷于嘲讽MC石头的“沙马特”发型、网吧摄像头质量差、把“here we go”念成“hei wei gou”的四川英语口音。
MC石头喊话截图
单从创作内容上来看，MC石头、MC天佑等新生代说唱歌手并没有太大区别，有的甚至用四川话说唱。
但他出现的时机不对。
当时廉价智能手机尚未普及，实时沟通的直播技术也尚未出现。在以城市青年为主的网民群体中，MC石头只是“沙马特技校精英”群体的具体体现。虽然他也接拍了《点击获取屠龙剑》的页游广告，也承接了商演，甚至出演了网剧《屌丝漫》，但还是错过了时代的潮流。
来自四川的MC石头怎么也想不到，2017年，东北竟然出现了一个叫“MC天佑”的男人，靠说唱月入百万。
YY网红
MC天佑那一代人靠着“YY”这个软件登上了王座。如今的YY，更多的是喊话、唱歌、开玩笑。很多人不知道的是，YY的起源，和国民网游《魔兽世界》息息相关。
2005年《魔兽世界》上线之前，国内大部分网游都是回合制（如《石器时代》）或慢节奏的即时制（如《传奇》），游戏节奏不快，玩家之间的合作规模也较小，相互交流时，仅靠自带的打字聊天功能即可。
《魔兽世界》带来了另一项新体验：本作的boss战难度非常大，需要玩家组成20到40人的大队伍，按照各自的分工精准执行任务。比如俗称“带电人”的塔迪乌斯，会让所有玩家带上正电或负电，每30秒变化一次。如果40名玩家不立即按照自己的极性分组站位，整个队伍就会死亡。
《魔兽世界》的操作要求非常高，玩家通常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按着键盘，在高强度的BOSS战中，完全没法通过打字来进行交流。
即时语音通话软件应运而生。早期最常见的通话工具是Teamspeak，但需要玩家自建服务器，操作体验不够便捷，于是国内开始有公司开发山寨版本。最终，以魔兽世界资讯网站起家的多玩推出了YY语音，凭借便捷、稳定等特点，击败了巨头新浪支持的UCTalk，成为行业领头羊。
语音通话软件的生态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十年前，PC时代的中国，网络游戏玩家以青少年男性为主，“美女语音指令”曾是一些游戏公会招募玩家的口号。一些团队频道开始发现语音通话在线人数比游戏在线人数还多——多出来的是专门来听女声的男网友，以及听男声的女网友。
随着时间的推移，YY聊天频道的主题逐渐从游戏转变为唱歌和聊天。
从2008年开始，因为审批问题、代理纠纷等原因，《魔兽世界》版本更新陷入停滞，玩家不断离开，对语音通话软件的贡献率也不再强劲。
也是在2008年，YY开始转型视频直播平台，大量启用女主播吸引宅男用户。2014年，南方都市报报道了女主播沈曼从月薪2000元的护士，成长为年薪百万的YY“女神”的故事。
除了女主播，当年在农村夜店跟着MC石头跳舞的姑娘小伙子们也上了YY，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同龄人在线共舞，并发展出了喊话的前身“社交摇”，一种跟着节奏左右摇摆、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集体舞，为YY语音开辟了一片“农村非主流”的新天地。
以前，交谊舞是没有歌词的，是听着国外DJ电子音乐跳的舞蹈的昵称。一位名叫小泉的草根歌手为其中一种交谊舞写了歌词，上传到YY。
肖全的《社会要》是一首类似说唱的歌曲：“很久以前，社会上有一群年轻人，每到月圆之夜，他们都会举行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仪式……你好DJ先生，节奏不要停。我的脑袋里正在举行派对，我无法停止摇晃。”
显然，小泉的这首歌是写给YY语音上无数躁动的青年男女听的，毫无技术含量的呐喊堪比张杰的《缝隙》（尴尬的说唱），却引来无数YY歌手的翻唱。
但YY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以游戏玩家为主的封闭社区，很少有人知道YY上一个配音演员可以拥有百万粉丝，一场YY演唱会可以有上千人同时在线。直到2014年，“美拍”在微博上推广“社交摇一摇”，将其打造成“全民快闪”喊麦有没有软件，半个月微博阅读量突破1.5亿，这波非主流活动才进入大众视野。
为什么是东北人？
东北人主持霸主地位的故事，可以追溯到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
1983年，李谷一作为第一位登上春晚的歌手，她唱的不是《难忘今宵》，而是当时被批判为颓废音乐的《乡愁》。
20世纪80年代，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央电视台逐渐取代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从1983年起，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慢慢演变成大多数中国人庆祝农历新年的常规节目。
在网络流行之前，央视春晚的相声、小品是每年的流行词，但这些节目大多选用天津、山东、河北、陕西等地的普通话，南方话很少出现，姜昆的上海腔普通话已经是春晚的极限了。
南方人通常把这种情况归咎于中央电视台的“大北主义”，毕竟它地处华北平原。但不得不承认，随着普通话的广泛使用，各种版本的普通话可以覆盖尽可能广泛的受众群体。
在众多的北方方言中，带有“大茬子味道”的东北话（大茬子本意是玉米屑，引申义是东北农村口音，特别是辽宁口音）的地位尤为超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姜昆推荐了辽宁相声演员赵本山。
赵本山早期的节目都是现实的农村题材，后来转向对话尴尬的牵强喜剧，他一共登上了21场春晚舞台，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忽悠”、“卖太”等从满语中借来的方言词推广到了全国。
赵本山的崛起带来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到处都是模仿赵本山的夜总会。
如果说喊话、舞曲代表了城中村、小城市年轻人的审美情趣，那么夜总会里模仿电视台的文艺晚会则代表了这些地方中年人的审美情趣。如果你坐过中西部的长途客车，你大概会在车里的电视上看到过这类晚会的视频。
和电视里的一样喊麦有没有软件，夜店派对上也有声音洪亮的主持人和衣着华丽的女歌手，但都比电视里的看起来朴实一些。
在语言节目中，几乎总会有头戴卷边鸭舌帽、身着深色中山装、操着辽宁话的“赵本山”特邀演员版，此外，还会有更为地道的二人转京剧式小丑。由于不会在官方电视台播出，这些东北相声演员在表演中毫无禁忌，黄笑话、道德笑话都能讲。
青睐此类节目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主流媒体对观众审美偏好的塑造以及所代表的权威性，让中小城市的消费者在“体验到和央视直播一样的晚会”时产生了高品质的错觉。
不管怎样，央视上的赵本山和夜店里的假赵本山联手在国人心目中留下了“东北人都是相声演员”的刻板印象。
正是因为这种刻板印象的存在，当MC天佑等人用东北话唱歌的时候，观众并不会感觉到什么不和谐，反而会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
MC天佑喊话视频截图
东北人爱面子、重义气的性格也让主播和观众容易形成很强的社区意识：“我支持的主播很牛”会变成“我自己很牛”，而这种共情让观众无论贫富，都有动力给自己支持的主播捐钱。
当2017年赵本山的女儿“妞妞”赵一涵翻唱小泉老歌《社会要》的时候，你绝对想不到小泉是广西北海人，只会觉得小泉“有点太霸道了”。
东北主播天下
事实上，在对技术含量有一定要求的游戏主播市场中，东北人并没有什么地域优势。
当前的直播行业已经出现了非常细致的分化，以虎牙、战旗、熊猫为代表的游戏直播，以及以YY为代表的秀场直播，各自占据着市场。
根据中国直播排行榜网站对在线主播的统计，前20名主播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游戏主播，游戏主播的地域特征并不十分明显，比如两位由前职业选手转型而来的知名《英雄联盟》主播，刘某（PDD）来自四川，白某（卢本伟）来自香港。
但节目主持人却很独特，中国直播榜单前20名的节目主持人中，有17人的详细个人资料可以在网上查阅，其中9人来自东北三省，4人来自北京、山西、山东、河南等北方省份。
虽然无法确认所有主播中东北人的比例是多少，但至少可以推测，在顶级节目主播群体中，东北人占据了半壁江山，而这其中最出色的当属MC天佑。
天佑老师相册总在演绎“我独酌，终将醉”/微博截图
在MC天佑的身上，你能看到一丝传统东北二人转的影子，他的rap里不时透露出暴力的话语和“女士们听好了”的话语，但他也享受着赵本山时代留下的遗产——全中国人的偏见：东北话“很好笑”。
但单凭MC天佑一人，根本无法占据半壁江山，真正对东北老艺人构成威胁的是另一位叫“里哥”的主播，以及他背后的庞大公会。
“力哥”其实叫余力，原本是一名汽车修理工。在直播平台上，他以喊话、讲笑话、讲故事等方式吸引网友，凭借浓厚的二人转表演风格，拥有965万YY粉丝。力哥直播时，同时在线人数经常超过10万人。
每个东北男人都有一个黑帮梦。图为李哥拍摄电影《铜锣湾》剧照。
在自身成功之后，力哥开始发展公会，签约艺人，其中不乏本山传媒的艺人，最著名的当属2015年的YY年度女歌手文静。而“力哥”的无敌公会，才是真正占据直播行业半壁江山的。
除了《乡村爱情》以外，还没有其他载体能与传统东北方言艺术相媲美。
自从小沈阳在2009年春晚亮相后，“赵本山小品”的名气迅速下滑。几乎不可能让每个演员都出名，所以除了一些跟随师父的，比如小沈阳、宋小宝，还有一批自谋出路的，比如周云鹏、小沈龙。剩下的人没有机会出现在屏幕上，只能在网上直播，自己搭舞台，靠着李哥的“舞皇会”这棵大树，顺其自然。
2016年，主播行业看似光鲜，但能维持生计的却不足1%，想要简单复制李哥、天佑的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
据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共青团北京市委员会的调查显示，33.1%的网络主播月收入在500元以下，48.5%的网络主播月收入在500-5000元，不足1%的网络主播月收入在5000-10000元，不足10%的网络主播月收入在10000元以上。
2015年8月，眼看李哥的“舞皇公会”越来越大，不断挖走自己的艺人，本山传媒便迅速成立“刘老根公会”，并签约81位YY主播，进军直播行业。
2016年1月24日凌晨，在文静的直播间里，赵本山演唱了一曲《月牙儿》，随后与无迪传媒的李哥一起开直播，22万网友同时观看，这是东北语言艺术两大巨头的对决。
李歌：“上次我来北京，你也在北京，我没敢打扰你。”
赵本山：“你怕人家找你麻烦吗？”
李歌：“不不不，赵先生，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没给你？你直接说，不然我就把本山传媒的都还给你。”
不久之后，赵本山就把本山传媒旗下的艺人文静从李哥的行会里接了回来，并迅速将她发展成为自己行会的门面。
文静的成功，带动了本山传媒旗下80%以上的艺人开始做直播，主要集中在YY语音、映客、花椒、一直播等平台，其中就包括赵本山的女儿赵一涵（妞妞）。
借助父亲的名气，赵一涵14岁就开始登上舞台表演，但那时的他只是靠着对口型伴奏和模仿日韩舞蹈，直到借助父亲的名气开始做直播才有了起色。
赵一涵在直播间与MC天佑合影，在成为直播网红的路上，野性的东北艺人和传统的东北艺人，逐渐建立起关系，互相导流粉丝，一起赚钱。
赵本山的徒弟们经常给她送礼物，甚至作为老父亲，他偶尔也会在直播间露面。去年10月，赵本山在一场长达5个小时的直播中为女儿应援，反复提到“他只是一个农村角落来的艺人”，呼吁大家支持赵一涵，吸引了1500万人观看。
赵一涵也很争气，曾经创下一天赚400万的记录，这样的收入，东北未来产业转型确实可期，重工业烧烤，轻工业吆喝。
参考：
[1]MC石头自述，《泸州喊话大师》，泸州电视台。
[2]周炜、孙俊斌，“富人与失败者的网上狂欢”，南方都市报，2014年。
[3] 中国直播排行榜：
[4]易丽菁，《赵本山：上春晚我不开心》，南方人物周刊，2006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