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必做项目——埋线双眼皮+注射玻尿酸；暑假讨论项目——某明星的笑唇+磨骨手术调整鼻梁宽度；大学必做项目——戴牙套矫正牙齿+蜜桃臀手术。”
这是北京高中毕业生刘霞（化名）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给自己定下的新目标。被问及整容的原因时，刘霞坦言：“其实我想整容，但是没勇气。如果自己再漂亮一点，运气就更好了。”
据了解，很多年轻人和刘霞一样，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外貌焦虑”。有调查显示，如今每逢寒暑假、毕业季，都会出现学生蜂拥整容的现象，“00后”成为医美消费的主力军。近日，《法制日报》记者在多个社交、短视频APP上尝试搜索发现，“暑假整容”“暑假美容”“暑假减肥”等，都是近一个月来的热门话题。
记者还发现，国家市场监管总局于2021年11月发布《医疗美容广告执法指南》，重点打击“容貌焦虑”等广告乱象背后的九类情况，对医疗机构影响巨大。但部分医疗美容机构仍在玩花招，以“面部美容”之名谈美容，看似在做科普，实则制造“容貌焦虑”，借机牟利。
对此，受访整形医生建议，网上的信息种类繁多，内容鱼龙混杂，很多信息误导公众，年轻人要擦亮眼睛，学会辨别。他们建议年轻人要从国家官方渠道了解整形项目和内容，比如国家批准的整形项目可以在国家卫健委的官方网站上查询到。
医美广告随处可见
整形手术在年轻化趋势中越来越普遍
北京一家三甲整形医院的赵医生告诉记者，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对他说：“医生，我想要××（某明星）那样的大眼睛，这样的话，我就让这孩子长大后回来看看。”
这几年，赵医生的诊所每到暑假都会迎来一批学生，眼睛、鼻子、嘴唇等是他们定期的咨询项目。以前女生比较多，现在男生女生都有，而且都有明确的目标——“某某明星的眼睛”、“某某明星的笑唇”。
记者在网上搜索，发现不少有过整形经历的博主撰写的《夏季整形指南》，详细分享自己夏季整形的心得，并表示“夏季整形能让你恢复得更好”。有博主还从“小心陷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角度对夏季整形进行分析，提醒在校大学生或准大学生要理性看待各类整形项目。
“现在的孩子营养比较好，身体发育也比较发达，但心智发育可能跟不上，完整健康的审美意识还没有形成。在这样的情况下，网络、手机社交软件充斥着单一审美的暗示，最终导致很多人的脸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医生说，整形不同于一些急诊手术，做整形的时间一般是自愿选择的，寒暑假就符合这个特点，再加上暑假比较长，恢复的时间也比较多。
接受采访的几位整形医生普遍认为，接受整形手术的学生主观意愿强，目的明确，“也有不少人拿着网上搜集的一堆资料来咨询医生。”
“近几年，暑假来咨询整形手术的学生越来越多，年龄越来越小，甚至有十几岁的中学生。”毕业于吉林大学白求恩医学院、从事整形外科十余年的王亮认为，面对青少年整形手术要谨慎，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合理选择一些整形项目，可以帮助一些孩子改变先天缺陷，重拾自信，对他们的生活有益。但如果患者年龄过小，她和同事们就会婉言谢绝。
一份关于95后整容观念的调查报告显示，目前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整容的原因已从工作驱动转变为单纯的想变美、想取悦自己。报告称，当取悦自己的观念流行起来时，无论职业、性别、年龄，医美消费者通过医美来巩固自信、在情感层面取悦自己。机构以此为切入点，满足医美消费者的取悦自己需求，注重项目的个性化、定制化。
为何整形越来越年轻化？多位医生告诉记者手机换头软件，他们发现，在社交媒体APP的带动下，出现了不少“种草经济”，消费型医疗在学生群体中越来越受欢迎，主要关注点在于改善而非治疗。
在王亮看来，当“笑脸红唇”、“娃娃脸打针”等唯美图片、励志文字借助网络营销充斥社交软件时，很多心智尚未成熟的青少年很容易被扭曲的审美观念误导、带入歧途。
“对于2000后，特别是未成年人来说，很难分清是广告催眠，还是自身需要。”心理咨询师朱晓晖认为，网络上充斥着小鹿眼、嘟嘴、A4腰等宣传，我们的生活也充斥着医美广告，这些都在潜移默化地制造“外貌焦虑”，让大家的审美趣味趋于单调。
多位接受采访的民众表示，这种制造“外貌焦虑”的广告随处可见。
“6月底，我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医美机构推出与暑假、毕业季相关的营销活动，有的甚至喊出‘毕业季、整形季’的口号。”北京居民朱小丹告诉记者，她在浏览网页时经常看到“××想正畸的人必看，暑期特惠来啦”、“换头正畸”、“什么年龄正畸最好，错过了还有希望吗”等正畸广告。“我越看越着急，越想尽快矫正。”
对此，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池友凯建议，年轻人应调整对美的认知，正确认识美，充分认识到人的魅力最终来源不是美貌，而应努力追求“一种因文化而产生的自然优雅”。
医美机构卖焦虑症
用言辞刺激消费
谁在贩卖“外貌焦虑”？
业内人士分析，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各种网络推文正向渴望变美的年轻人推送简单粗暴的心理暗示：首先，制造“外貌焦虑”，以“单一审美”颠覆“我行我素”，刺激整容消费；其次，将外貌不佳与“能力低下”“懒惰”“贫穷”等负面评价因素不当关联，打出“用半年工资改变自己，变美分分钟都是运气”等推文，在年轻人中“种草整容”。
为进一步了解医美机构的营销策略，记者以“希望成为合伙人”为由，添加了深圳某整形医院院长孙女士。她的朋友圈里，各种贩卖“外貌焦虑”的说辞令人眼花缭乱，什么“额头好七分财，就算不大富大贵也能保家卫国”、“脸蛋好十年好运”、“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有更多机会”等等，无一不把能力、性格、财富、运气、外貌联系在了一起。
“合伙人的系统管理费是1980元，线下享受团队的培训，包括对接医院的流程、谈判技巧、咨询配合、助理交接、坑爹指南、专业知识等，团队会协助成交。”孙小姐介绍，团队会把这些营销技巧教给大家，合伙人可以得到一对一的线上流量和课程，获取精准粉丝，学会如何在各大线上平台推广。
记者在一些医美培训机构的调查中发现，营销是培训课程计划中的重点篇章。比如，在一些介绍中，营销方法就穿插在医美课程中，不同的项目有不同的营销方法和如何向客户介绍。“一次性付费终身免费培训，后期有新技术、营销课程推出，学员可以再次免费学习。”
在一些医美培训机构，营销教学计划更加详细，包括医美顾问课程的教学内容，涵盖了医院接待及查诊流程、医美销售心理、顾问应掌握的十三类顾客心理、微信客户开发心得、如何更好地利用身边的资源达成大笔交易、术前术后如何跟进等。
记者通过网络搜索手机换头软件，还添加了多位医美机构销售人员的微信，他们的朋友圈里全是“整容复出”的故事。
比如，成都一家整形医院的工作人员在朋友圈里，详细讲述了一位顾客的整形故事：整形绝对是复出的捷径。美女做了双眼皮、瘦脸针、垫下巴、隆鼻，没成为网红，只是越来越漂亮了。出去逛街，销售特别热情，回头率也越来越高。她换了新工作，同事们都很友好。还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身高1.88米，长得帅，经营着几家公司，现在他们就要结婚了。原来美貌真的能改变命运啊！
某医美网络平台工作人员透露，医美机构拓展客源的方式之一，就是找网络上的年轻博主来体验项目。对于这一方式，上述工作人员透露，由于这个方向能快速变现，不少网红转型做医美博主，为全国各大医美机构做渠道，以科普的形式暗中为机构引流。
专业医生严重短缺
医美培训乱象丛生
记者了解到，医美营销背后存在诸多乱象，包括过度营销、虚假夸大、虚高价格、非法行医等等，近年来有不少机构和案例被曝光和取缔。
“在正规的整形医院，如果患者未满18岁，是需要监护人同意的。”一位医生告诉记者，由于“监护人同意”原则，一些未成年人在瞒着父母想要整形，可能会选择不正规的机构，失败后又要回到医生那里“整容”（指对在其他机构做过的不好的手术进行补救）。
赵医生的同事是做隆鼻手术的，遇到过不少手术失败的遗憾案例，比如有的病人鼻子一半被填充物栓塞，不得不做鼻部再造手术。“这类病例很大一部分是给病人做手术的医生资质不合格。”
“行业需要合规，专业医生缺口很大。”采访中，一位医生向记者透露了目前医美行业存在的痛点。
记者在网上搜索“医美培训”，第一个搜索结果是一则安徽医美诊所的广告。点击链接后，可以看到其“轻医美精英培训班”的宣传图片。课程介绍页面称，学员将在4天3夜内学习除皱、溶脂、无针线雕、面部填充、打耳洞等项目，保证学会。
根据广告内容，记者添加了某轻医美教育学院陈姓微信，陈姓微信用户给记者发了一张详细的课程内容图。这门课程主要分为《营销运营指南》和《八大顶尖技术》两大板块，前者包括门店运营管理、美妆市场发展演变、自媒体互联网营销、百万级营销体系四大内容，后者则涵盖了除皱、减肥、细胞填充、隆鼻、发际线移植、溶脂、美白、线雕等60个项目，可谓应有尽有。
据陈老师介绍，只需要6天时间就能学会上述所有内容。当记者强调自己从未接触过医美时，对方表示：“我们的课程主要针对初学者，‘新手’学员都可以学，我们保证教到你学会为止。”
费用方面，陈老师称，全国统一费用是6800元，但本月总部推出的优惠活动是1000元的旅游补贴和1000元的疫情补贴，优惠后是4800元，而且仅限本月参加的学生。
陈老师还提到，学生完成轻医美课程之后，只要取得美容营业执照，就可以开工作室、开店、开美容院。
不过，记者咨询相关从业人员得到反馈，与日常美容院不同，涉及抽脂、隆鼻等侵入性项目的医美机构必须具备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实施手术的人员必须持有医师资格证和医师执业证书，负责医美项目的主治医师必须符合医美主治医师的要求。
此类医美速成培训机构并非孤例。
经网上搜索，记者添加了另一家医美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其微信名为A国际医美培训中心杨老师。当记者称想咨询微整形课程时，杨老师发来了一份名为《微整形普修课》的文件。
文件显示，此次微整形课程为期六天六夜，包括注射课程、线雕课程、无痕双眼皮课程、看相风水课程、医美顾问课程、营销课程等。其中注射课程涉及肉毒杆菌注射、玻尿酸填充、溶脂注射、美塑、PRP自体精华美容抗衰、6D/7D小脸注射、人胎盘注射、Hi-body等多个项目，以及微整形术后护理、微整形并发症防治等内容。
关于价格，杨先生表示，学费是6800元，现在交200元定金报名的话，可以享受1000元的优惠。杨先生还提到，他们有自己的整形医院，教学也在自己的医院进行，学习期间，他们会为学员提供免费的酒店住宿。
当记者强调自己没有接触过医美，不是医学专业时，杨老师表示，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基础知识，他们保证教给他们，可以保证学生毕业后能独立为客户服务。
记者向杨老师询问，没有相关牌照、证件，会不会影响开店。杨老师说：“整形医院需要医疗机构经营许可证，医生需要行医资格证，你基本满足不了这些要求，但你不是医院的医生，也不涉及一些手术项目，对于简单的微整形项目，其实可以合理规避一些风险问题。”
杨老师说，现在很多工作室、美容院都提供微整形项目，他们不能有医疗营业执照、医师资格证，但不都是正常经营的吗？“你要合理规避一些后期的问题，比如最基本的就是不要在你的店里存放药品，就算相关部门来查你，也查不出什么问题。这些都是知识点，老师也会在课上给你讲解。”
□记者赵莉
□ 实习生冯汉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