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产业链内部，产业上下游协同发展也至关重要。
我国服装纺织行业近年来盛行快时尚“小单快反”模式。这种模式要求 C 端精准掌握消费者偏好。同时，也要求上游面料、辅料供应稳定且多样。中游制造端的产线排布要合理，人员分配规划也要合理，以提升看图打版的效率。只有这样，下游供应商工厂才能贴合需求，快速成衣做货。
想要复制“小单快反”的模式，就需要考虑高附加值的原材料供应商要不要迁，也需要考虑信息化供应商要不要迁，这些都是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总的来说，不管是工业体系在不同领域的技术进步，还是同一产业内部上下游之间的协同发展，工业体系如同蜘蛛网一样，各个部分紧密相连，一旦有裂隙产生，就必然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
二，经济规律维度，产业链外移具有不可逆性，关乎国力的变迁。
英国依靠两次工业革命实现了腾飞。在近 50 年间，在以消费和金融叙事为大背景的情况下，英国去工业化的速度极为惊人。产业工人逐渐开始向海峡对岸的德国迁移，同时也向“长臂管辖”的东亚地区迁移。
金融危机之后，各国政府都察觉到了实体经济的重要性。英国政府也有着同样的认知，所以推出了一系列“再工业化”的政策。在 2011 年，大约有七分之一的英国生产商决定把生产业务迁回本国。
长期的制造业空心化这一状况，使得英国的“再工业化”进程困难重重。迁回本土的企业当中，绝大多数依然对金融业有着高度的依赖。并且，全球资本对于需要长期周期来扶持的工业化基建，其偏好程度是非常低的。
同时，工业 - 制造业体系的人才教育方面存在不足。STEM 教育（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有明显的缺陷，无法培养出具备生产经验的能手。
英国制造业受多种制约，其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不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1990 年时，它对 GDP 的贡献率能维持在 17.1%，然而到了 2022 年，却已萎缩到 9.4%。
从工业革命开始到现在，在世界各国产业外迁的事例里，就算付出成倍的代价，几乎也没有完全外迁的产业能够重新回流回来。像英国的钢铁产业、美国的汽车产业和轻工制造产业、日本的半导体产业，它们都只能自己承受痛苦的后果。
制造业和工业体系的发展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积累与完善，而产业外迁这一举措，几乎是无法逆转的。所以，我们更应当以谨慎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因为一旦做出决定，就难以挽回。
从时代潮流的维度来看，持续增强制造业的竞争力是中国叙事所应当具备的内容。
科技和制造业是当今世界的两个主战场，也是大国博弈所争夺的核心。制造业不仅关乎其自身，还意味着就业、科技发展以及军事能力等方面。
在逆全球化的大环境里，完善的制造业体系具备最强大的竞争力。制造业的中枢价值有了明显的提升。关税政策的目的在于弱化我们所拥有的这种能力。
在特朗普的任期内，如果通过关税政策让中国的部分关键产业链转移出去，从而削弱中国制造业的根基，这会是他非常渴望得到的政绩。就如同彼得蒂尔之前在一场播客中所分析的，特朗普所追求的不是美国的胜利，他也明白关税壁垒会把产品成本转嫁到本国的消费市场上，而他真正想要的是政治资本，即便这会导致双输的局面。
这种竞争叙事围绕着聚光灯和选民，并且脱离实际。实际上，这是西方惯用的手段。仅在纺织行业就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每逢大选年，美国政客都会从所谓的制造业中制造话题、寻找政绩。
曾经的 MFA 协定，还有中国入世签署的 ATC 协定，以及中欧中美签署达成的服装贸易协定，这些协定在大选年都会被拿来发难。而在尘埃落定之后，政策又会转变，开始大肆渲染功绩。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
关税并非目的，仅仅是一种手段。谁都无法确定，即便企业迁移到越南之后，当特朗普需要新的政绩时，他不会再次对越南采取行动。
我们了解了对手的实际意图之后，就更加需要重视制造业产业链的中枢价值。不能一味地进入美方的关税叙事，也不能过度迎合。因为博弈是动态的，期间的政策变化难以预料，而产业迁移需要付出实实在在的高昂代价。如果失去定力，往往只会得不偿失。
02 一些引申思考
当然，只谈宏观原理，不谈企业利益也是“耍流氓”。
我国的制造业企业，特别是纺织业跨境企业，特朗普的关税大棒给它们的利润空间带来了挤压。
那么当宏观和微观利益出现冲突时，我们应该如何考量与抉择？
以史为鉴，德国的汽车产业曾遭受过不平等的贸易霸权，日本的汽车产业也遭遇过。东亚的半导体产业同样遭受过。它们的共同特点在于，持续地进行研发并深耕产业，从而形成了较大的比较优势。德式汽车具备制造工艺的优势，日本汽车在能耗工艺方面有优势，东亚半导体产业则拥有制程优势，这些优势使得它们在技术上形成了代际的领先，最终成功突破了贸易壁垒的封锁。
所有的外部压力，实际上是产业内生压力的延续。欧洲的钢铁制造被美国超越，是因为其自身产能设备老化，并且代际劣势较为明显。日本的半导体制造被毁灭，是因为其选择了错误的技术路线，而关税只是其中不太重要的矛盾。
回到以服装纺织作为代表的轻工业领域。生产技术的迭代路径相对较慢。然而，在设计包装方面，在商业模式方面，以及在渠道革新方面，都在持续地从外部为产业赋予力量。
在过去的 30 余年里，从最初的品牌能获得溢价，到电商渠道进行革新，接着到“小单快返”的 AI 电商出现。中国的服装产业一直遵循着先进技术和商业模式双螺旋式发展的模式，以此来提高周转速度和资本利用效率，沿着这样的产业成长路径，最终让中国成为了全球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轻工业国家。
这一进程中，筚路蓝缕，惯见了风雨，在曲折中不断向上。
我们感觉这一轮面临较大挑战，表面原因是关税的压迫，本质上其实是经济周期导致的。我们正在经历上一轮技术与商业模式红利的尾声阶段，服装类跨境电商的代际优势也在逐渐消逝。
所有的结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就像在移动互联网逐渐走向衰落之时，AI 大模型时代正在缓缓升起。在这个时候，面对外界的动荡不安，我们更应该专注于对服装纺织产业“DeepSeek 时刻”进行深入的探索。只有新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周期才能够从根本上抵御外部的纷扰。
我们尤其要清楚的是，纺织业具有一个非常好的优势。这个优势就是它是人类所不可或缺的需求。并且，这个生意一直都可以做下去。它永远都不会因为关税、贸易壁垒或者一系列非市场因素而走向衰落。实际上，美国产业界认为“关税可能引发通胀问题，将成本转嫁给美国消费者，可能是一个令人担忧的‘自残’之举”；这种“打击中国供应链-推高美国通胀-倒逼美联储政策调整”的传导链条，有可能让美国政府在未来 6 到 9 个月内重新对关税政策进行评估。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
对于中国服装纺织业来说，没必要过度担心贸易摩擦带来的影响。风险对冲的手段，并非仅仅是跟随消费市场国的霸权要求而摇摆不定。只有从行业的本质出发，去探寻新一轮的技术与模式的代际领先，把纺织工艺普及到所有潜在市场，才能够打破贸易保护主义的束缚，从而实现基业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