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 90 年代，日本在全球科技经济领域处于核心地位。全球市值前十的公司里，有一半是日本的公司，比如 NTT、住友银行、东京电力、松下、日立等。然而在当今的 AI 时代，主角几乎都是来自中国和美国这两个国家。
跑出一家 DeepSeek 本身就是小概率的事情；然而对于曾经的创新中心日本而言，为何连这样的希望都无法看到呢？日本的那些 AI 企业，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一
提起这个话题，常见的回答有几种套路：
在中美激烈的 AI 战局当中，日本几乎处于 AI 荒漠的状态，能够拿得出手的产品寥寥无几。
日本在一些偏僻的地方不断有创新出现，然而却没有像 GPT 或 DeepSeek 这样在全球范围内广为人知的面向消费者的爆款产品。
听说小日子程序员短缺，AI人才就更不够了；
日系VC保守，烧不起大模型的钱……
这样一来，对日本科技商业的“嘲讽”甚至能够写成一篇令人畅快的文章。然而，今天我打算换一种问法：日本，是否需要 DeepSeek 呢？
还有，日本这片土壤，非得长出个DeepSeek吗？
哪个国家都需要明星企业。尤其是像这样具有突破性的企业，它能为国家增光，还能带动整个 AI 行业的发展，引导资金流入，推动技术渗透到制造、医疗、金融等传统行业，帮助企业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并实现自动化等。这不正是很多 AI 企业的“终极使命”吗？
可问题是——日本已经直接跳过了这个阶段。
制造业的数据可以进行预测，医疗领域实现了自动化，金融保险也提供了智能服务……这些都属于“AI 最终该做的事”，在日本，很多公司早已开始着手进行这些工作，并且进展的速度并不缓慢。
日本有至少 300 家在进行 AI 研发的公司。其中有一些公司是在去年刚刚拿下约合 9.5 亿元人民币的融资。还有一些公司早在 2017 年就已经上市了。并且也有研发日语大语言模型和日英双语模型的公司。
很多公司没有用“AI”来给自己命名。当查看日本最知名且估值最高的 TOP5 家 AI 公司的网站主页时，可以发现至少有两家公司的首页上完全找不到“AI”这个词。而在这些首页上出现的是“データ活用”（数据活用）、“LLC”（大语言模型）、“業務効率化”（业务效率化）、“画像解析/映像解析”（图像/视频分析）、“自然言語処理”（自然语言处理）等词汇。
虽然落后，但说日本是AI荒漠，显然不准确。
日本不缺AI，但它也确实没走DeepSeek那条路。
二
日本有多少AI公司？
从做“大模型”“平台型 AI”的公司角度来看，日本在这方面确实不如中美。据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2025 年 3 月的报告显示，日本本土的 AI 初创企业数量大概在 300 到 500 家之间。
一种较为保守的估算表明，具备自研算法能力且真正从事核心技术的公司，数量不会超过 50 家。这 50 家公司中的大部分都获得了 AI 相关研究组织的认证，并且也在切实地进行扎实的研发工作。
东京大学的“松尾研究室”属于高校衍生型的 AI 孵化平台。它挂名孵化了 32 家 AI 创业公司。这些公司的创始人大多是实验室的学生或者长期合作的研究人员。松尾丰教授在日本 AI 圈有着“教父级”的地位。其研究方向包含机器学习、深度学习、自然语言处理等。他被称作“日本 AI 第一人”。
2012 年 AlexNet 让世界为之震惊，它在 ImageNet 大规模图像识别挑战赛中取得了突破性成果。之后，中国的 BAT 开始组建 AI Lab。松尾研究室于 2013 年成立，这表明日本对 AI 的关注起步并不晚。
几家日本典型的“真AI公司”
NEC 有自己的 AI 研发团队，NTT 有自己的 AI 研发团队，富士通有自己的 AI 研发团队，日立有自己的 AI 研发团队。只是你不会在新闻中看到它们每天都在搞大模型和进行融资。因为它们的 AI 更倾向于为政府服务，为基础设施服务，为大企业服务，所以曝光度较低，但技术正在实际应用。例如它们的 AI 被广泛应用于：
几家传统巨头的AI落地
中美的 AI 公司大多从大模型平台开始起步，接着逐步拓展应用场景。而日本走的是先专注于垂直领域，然后再向横向发展的道路。
日本的 AI 创业公司，大多从细分应用场景切入，直接为产业客户服务。这其实是一种革新路径：有的人选择先打造一个聪慧的“通用脑瓜”，然后将其推向各个行业去“实习”；有的人则更为务实，让这颗“脑瓜”先投身于产业，在实习的过程中不断成长。
说到底，它们是“披着企业服务外衣的AI公司”。
目前应用 AI 的企业大多是大企业，也就是大客户为新科技进行付费。至于日本的多数企业究竟在什么时候才会有依靠 AI 来改善产能和系统的意识，这还不清楚。
三
那么，日本需要Deepseek吗？
需要真正去了解 Deepseek、OpenAI 这类公司的内核。它们属于通用 AI 平台，是典型的 AI 核心/底层架构公司。DeepSeek 和 OpenAI 的盈利模式大致相同，包含 C 端订阅、API 调用（针对开发者平台）、云服务整合以及定制模型/企业解决方案等。
先打造出一个聪慧的脑瓜儿，接着进入行业进行实习，这表明前期需要投入资金。以 OpenAI 为例，起初获得了马斯克等人约 10 亿美元的捐助，在 2019 年转变为“有限盈利”架构之后，微软又投入了超过 100 亿美元。到目前（2025 年）为止，OpenAI 和 DeepSeek 都依然处于亏损状态。
日本方面呢？首先要通过烧钱来培养出一个聪明的头脑，这件事在日本人看来是难以想象的。这存在着因果关系：之所以烧钱却做不出来，是因为有这样的情况；反过来讲，如果这种投入没有明确的回报，那么日本社会通常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你认为多烧些钱就能开启天眼，而日本人则认为，开启天眼之后该为谁服务呢？并且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寻找客户呢？
在中国，不仅仅是在烧钱，我们花费了 10 年的时间才造就了 Deepseek。2016 年之后，中国的 AI 领域涌现出了“四小龙”，分别是商汤、旷视、依图、云从。它们最初的愿景都是想要成为“中国的 AI 平台/大脑”。而现实的转折在于，它们都纷纷以落地为首要目标，深入扎根于各个行业。
在笔者看来，日本不太需要 Deepseek 的另一个原因是其平台类应用本身就数量不多。
美国诞生了一些极强的平台类应用，比如 Google、Facebook、Twitter、Youtube、Amazon。中国也诞生了一些极强的平台类应用，像百度、微信、微博、抖音、淘宝。这些平台类应用面向众多 C 端用户，能够提供细致入微到满足每个人需求的服务。
在日本社会，每个人都在运用美国的 Google、Facebook、Twitter、Youtube、Amazon。这意味着，日本无需如同中国那般，从无到有地去打造庞大的平台类应用。它享受到了 Google 等大型企业的跨国益处，所以也没有必要拥有属于自己的 Google。
在日本职场，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具备熟练使用谷歌各种细分功能模块的能力。笔者有一位 50 岁的日本同事，上周他还教我如何使用 GoogleCalender 来查看上司的日程安排。对于他们而言，Youtube、Facebook、Google 构建起了一个信息世界，这个世界与其他国家是共享的。在同一个搜索平台上，使用日语能够搜到他们母语的相关资料，而使用英语则能够获取到更多的资料。
中国方面，“O2O”以及“互联网＋”这些浪潮促使许多互联网人投身到制造业、医疗、汽车等行业中，他们去进行变革，不畏惧，不迷信，不惧怕巨头。
再者，DeepSeek 迅速走红与 GPT 在中国大陆无法使用存在直接关联。因为大家无法直接访问 GPT，所以催生了众多“国产替代”项目。DeepSeek 凭借背靠大模型开源社区以及香港团队，快速搭建了类似 GPT 的体验，打出了“中文更强”和“免费可商用”这两个卖点，从而迅速吸引了大量粉丝。
2024 年日本政府发布的《情報通信白書》提及，就个人用户而言，仅有 9.1%的日本人在使用生成式 AI，此比例远低于美国的 46.3%以及德国的 34.6%。这表明，他们对 GPT 和 DeepSeek 等产品的需求没那么强烈，因为 Google 等巨头的产品已经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四
不管怎么说，日本在AI方面，是落后了。
如果把时间拉长至 10 年或者 20 年去看，把 AI 当作一场长线的竞争，那么日本不一定会落后太多。
日本创新可能并不是被概念驱动的，而是被产业痛点驱动的。笔者在早稻田大学读书期间，听过一位亲身经历丰田 TPS（Toyota Production System，丰田生产模式）推出的丰田实干型专家所做的讲座。在最后的环节，笔者向这位专家问了一个问题：这套系统能够如此高效地助力工厂实现精益生产，那么它是否能够给互联网企业带来一些启示呢？
专家愣了几秒，似乎不明白为何有人想将线下的东西应用到线上。互联网企业面临着何种问题呢？为何不针对自身问题定制答案呢？“把方法论抽象出来并通用化”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本身就较为抽象。
日本社会整体对“新技术”持有一种由实用主义与怀疑主义融合而成的态度：“那，这东西具体能有什么用呢？”倘若你的 AI 方案无法即刻节省成本、提升效率、降低出错率等，那么就很难让甲方愿意掏钱。尤其是在制造业、金融、医疗等这些传统行业中，那些“为了 AI 而 AI”的项目，很容易就被直接舍弃掉。
所以，日本企业更倾向于拥有一套稳定的工厂质检系统，而不是推出爆款 APP；有用于医院医生每天诊断的辅助 AI，虽不像 GPT 那样火爆；更愿意进行一堆“社会实证”，而不是召开发布会。
大家谈智能汽车时，首先会提及特斯拉、蔚来、小鹏等。互联网人的特点是脑瓜聪明，科技感较强，产品的用户体验良好。而比亚迪是从代工起步的，它的产业链十分强大，并且在逐步实现智能化。在 2024 年的全球新能源汽车市场（包含纯电动汽车和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中，比亚迪凭借超过 20%的市场份额位居首位。
大家都想登顶，只是采用的策略不同罢了。而且，AI 并非国家之间的战争，这些年大家已经得出结论，AI 是必然的发展方向，是万物新生的前提之一，只是功能实现的速度有差异，人们受益的时间有先后之分。
对于日本而言，尽管 AI 与传统产业的结合程度很深。然而，因为在 OpenAI 与 DeepSeek 这类“通用平台型”产品方面几乎没有参与，所以确实失去了拥有全球级影响力的可能性。
而且可能是永久性失去。
